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3章 靜舟

關燈
莫雲春頗感遺憾,“阿璧,人生能得一知己,是件多麽難能可貴的事。”

這個曾經一度想要跳出紅塵,皈依佛門之人在這些事上,反倒不如沈璧看得開。

沈璧涼薄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難不成因為他短暫的相伴,我就要投桃報李一生,感恩戴德一生?”

莫雲春輕輕嘆了口氣,他曾以為季延會是破開沈璧黑暗世界的一束光,能滌去他內心仇恨的一場雨,甚至是拉他出深淵的唯一的希望。

現在看來,是他想多了。

沈璧豎起耳朵,聽到木制的走廊上,那極輕的腳步聲再度響起,最終消失不見。

他起身,看夏雨在狂風中淩亂飄忽,唇邊不由得泛上絲絲譏笑,這些暴雨也就只能欺負欺負那些弱柳殘紅和失去雨傘庇護的行人罷了。

就像當初在這書院裏,欺負他的那些人。

“一個瞎子也來讀書,真是天大的笑話。將來又不能科考,有什麽用?”

“沈瞎子,給我們演一遍你當初是如何上山的。聽說你真的是‘爬’上來的,手腳並用地爬,哈哈哈哈,你快再爬一個給我們看看。”

“沈靜舟,你叫一聲哥哥,像女子那般叫聲哥哥,以後再書院,哥哥就罩著你。”

……

有人鄙視,有人看不起,有人言詞輕佻,也有人始終護著他,護著一個什麽都看不見,只能住著拐杖,敲敲打打走路的瞎子。

“哎,沈瞎子,前面是石階,你還不把你那根破拐扔了,爬上來!”阮淩大笑著說完,扭頭對同伴解釋,“你來得晚,沒看到,他渾身血淋淋地出現在書院門口,把我們都嚇了一跳。夫子叫人去扶他,他還不幹,一把把人推進草叢裏。”

阮淩正笑著,沈璧卻將手中的拐杖甩了過來,看熱鬧的人立即一哄而散。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沈璧身上那不要命的狠勁兒,有時候還是能鎮得住這幫人的。

季北城極低極輕地笑了一聲。

沈璧看不見了,聽力卻極好。他朝聲音發出的方向,冷冰冰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即便是模糊不清的一聲,沈璧也聽出來了,這個人之前從未在書院出現過。

季北城在一丈外停下。

沈璧清減了很多,也長高了很多,不過還是矮了他一頭,這個差距似乎是他們從遇見開始就一直保持的身高差。

他的雙眼依然如從前一般通透純粹,卻不再有光澤。季北城盯著那雙眼睛,心頭發脹。他沒想到此生還有機再見到沈璧,一股想要走上前,與他狠狠擁抱的沖動從腳板竄至四肢和胸口。

“你是誰?”沈璧又問了一遍。他微微彎下腰,渾身緊繃,像一只隨時準備攻擊卻又做好了防守的幼獅。季北城在他的身上見過太多次這種神態了。

果然骨子裏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

“季延。”他唇角微彎,聲音柔軟。“你呢?”

沈璧沒有理他。

“季延,你怎麽晚了三個多月?我們都以為你不來了呢!”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沈璧趁機轉身離開。

“有事耽擱了。”季北城嘴裏回著話,目光卻隨著沈璧走,“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你說沈靜舟?”蘇越搖搖頭,“不知道,聽說三個月前,井修在山道上發現了他,當時他渾身上下全是血,喝了半個月的藥,才下床。哎,季延,你去哪裏!”

沈靜舟……原來,他改了名字。

不做沈璧也好,至少他可以重新開始了。

沈璧扶著山道上的木欄桿,試探著往前走。雖然他已來書院三個月了,雖然這些路他在人前和人後,白天與黑夜裏練習著走過無數遍,可他還是不敢大意。

忽地肩膀一重,沈璧被人箍住。

他大驚,掙紮著想甩開那手的桎梏,卻聽那人道:“是我,季延。我去學堂,正好與靜舟同路。”

“松開!”沈璧惱道。

每個人剛開始都說想幫他,最後還不是都在戲耍他?沈璧受夠了這種把戲,索性離所有人都遠遠的。

“好,好,我松。”季北城見他反應激烈,不敢再與他爭執,只一路遠遠地看著。

進了學堂,沈璧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那個位置比較特殊,靠近門邊的最後一排,大約是夫子考慮到他看不見,特意為他安排的。

其實書院的很多學生都不能理解沈璧的行為,既然看不見,為什麽還要來讀書,讀了書又有什麽用?不過這個問題,沈璧很快給了答覆。

今日課間,夫子提問昨天布置的課業,一半的人沒有答出來,同往常一樣,唯有沈璧全部完成。幾個調皮的學生不服氣了,私下議論起來。

夫子看了那幾人一眼,蹙著眉頭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麽?你們答不上來,還看不上能答的人。靜舟雖眼盲,心卻不盲,不像有些人,眼不盲,心盲。”

季北城接了夫子的話,“夫子說的是!靜舟身殘志堅,將來眼睛治好了,必大有所為!”

沈璧最聽不得這種帶著目的的誇讚,冷淡道,“修身養性而已。”

下了課,季北城將座位換到了沈璧的旁邊,他支著頭,湊近沈璧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度餘生。靜舟的名字真真好聽。”

沈璧譏誚,“靜水之舟,無波無瀾。與江海何幹?”

季北城:“……”

在這些學生裏,最愛欺負沈璧的,當屬阮淩。他就是那種有錢人家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小少爺,嬌縱跋扈的緊,這一幹的學生裏,他誰都不服,唯把季延放在心裏。這會兒看到許久不見,心心念念的季公子剛回來就跟個瞎子聊得熱絡,簡直打翻了一缸醋。

“季公子,沈瞎子不識好歹的很,仗著自己肚裏有點墨水,深受夫子喜愛,更是目中無人,你最好別被他的外表給騙了。”阮淩眨著星星眼,恨不得將季北城收入眼底。

“本公子與誰交往,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季北城甩了這句話給阮淩後,目不轉睛地看著沈璧,“我對靜舟一見如故,但不知道靜舟對我如何?”

沈璧一字一句,“滾、遠、點。”

沈璧那時候就像一只鴕鳥,什麽事都不願去想。但凡他能多加留心,都會發現季北城與他相處時露出的破綻。

哪有什麽一見如故?

哪有人會無條件的對一個陌生人好?

哪有人任憑怎麽罵,怎麽趕,都死皮賴臉地粘著不走?

那個時候,唯有季延做到了。

做到了,又如何呢?

不過幾年,沈璧依然忘的幹幹凈凈。

季北城看著檐角掛著的風鈴在暴風雨裏瑟瑟發抖,忽然覺得那風鈴像極了自己。

沈璧聽不到腳步聲了,他有些坐立難安,起身道:“舅舅,我想去別處轉轉。”

莫雲春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最終只是點點頭,“阿璧,照顧好自己。”

沈璧應下,卻見莫雲春從懷中摸出一物,“你走後不久,井修也走了,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如果你再回來的話。”

那是個拳頭大小的海螺,沈璧以前常聽井修吹奏,他寶貝的很,誰都不給碰,沒想到卻留給他了。

說起來,井修也算除了季北城外,沈璧為數不多的朋友。

“舅舅有他的消息麽?”

“沒有。他沒有回來過。”

沈璧點點頭。

晚照閣懸建在山頂,房外一圈皆是兩臂寬的木制走廊,觀景視野絕佳。沈璧轉個彎便看到了季北城,他正盯著廊檐那朵小巧精致的銅鈴發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幹爽的地方。

“季將軍怎麽會在這裏?”

季北城伸手撥弄著銅鈴,回道:“朱承軒說書道比試明天開始,我便想尋你一起逛逛,沒想你倒先走了。可惜……我來的不巧。”

季北城回過頭,看著沈璧的眸子幽亮中帶著悵然若失。

作者有話要說:  季北城:紮心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